十一年前，《河南商报》刊发《一案两凶，谁是真凶？》，开启了中国法律界和传媒界对已经被枪毙十年的河北石家庄人聂树斌到底是不是一起强奸杀人案的真凶长达十多年的疑问。
十一年法律人和媒体人的追问，其间曲折反复，不少人一度绝望，真相可能永远死去。
十一年后的2016年6月8日，经过山东高院一年半的复查，最高法院通报，罕见提审聂树斌案。
8日下午，聂树斌母亲张焕枝从济南回石家庄的路途中，有人问她累不累，72岁的张焕枝说，不累。
这一天，也让关注聂树斌案的媒体、律师、法学界学者等颇多感慨。多位曾报道聂案的媒体人坦言，兜兜转转十一年，迟来的正义也是正义，聂案这次转折既欣慰又辛酸。
公安饭局上聊出聂树斌案
公安饭局上聊出聂树斌案
1995年夏秋之交，正是北方玉米地疯长的时候，无人照料也能长得绿森森。这年8月11日，在石家庄市液压件厂到孔寨村之间的玉米地中，民警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和一辆坤式24型自行车，附近还有一件连衣裙及内裤。
当年9月23日，石家庄市鹿泉县申后乡下聂庄村的聂树斌被石家庄市公安局郊区分局民警怀疑为一起强奸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被逮捕。一个礼拜突审后，聂树斌被刑事拘留。
最初和聂树斌接触最多的辩护律师张景和转述聂树斌的话，那天天气很热，他骑车闲逛时与一穿连衣裙的女子康某小路相逢后，他用自行车别住了对方，提出“玩玩”。聂树斌强奸了康某，后因为惧怕又用一件衣服勒死了这名女子。
张景和说，他总共见了聂树斌3次，没有一次聂树斌说冤。但仅见过被抓后聂树斌两分钟的母亲张焕枝却说，两人见了只是哭，聂树斌只喊着“妈……”，由于这个内向的年轻人严重口吃，张焕枝总觉得儿子有话要说，最终却没说出口。
1995年4月28日，聂树斌的父亲聂学生照例前往看守所为儿子送生活用品，工作人员告知儿子已被枪决——强奸罪和故意杀人罪。
张焕枝精神恍惚，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一晃十年。直到“真凶”王书金的出现。
最早刊发报道《一案两凶，谁是真凶？》一文的《河南商报》总编辑马云龙告诉《新闻极客》，2005年春节前夕，公安部门例行治安大排查。有人向郑州荥阳县索河派出所反映一个人很奇怪，这人十年不回家，不说家在哪儿，怕警察。这个人就是王书金。
警方传唤了王书金。王书金躲了十年，怕了十年，这次索性不躲了，一股脑儿交代了6起强奸杀人案，其中有4起奸杀案。为此，荥阳警方专门召开记者招待会，当时负责跑线口的《河南商报》记者楚阳与当地公安吃饭时偶然聊起此案，得知王书金的3起奸杀案一切顺利，唯有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奸杀案无法落实，原因是当初的玉米地奸杀案犯罪嫌疑人在十年前已被执行死刑。
马云龙、范友峰等一行人奔赴河北调查多日后刊发了《一案两凶，谁是真凶？》，考虑到冤案牵扯比较大，马云龙向100多家媒体供稿并特别注明“欢迎转载，不要稿费”。
一石激起千层浪。
“真相可能永远死去”
“真相可能永远死去”
前南方周末记者赵凌是跟进最早的一批媒体人之一。已经离职南周两年并转型的赵凌并未在朋友圈提及她跟了不下5年的聂树斌案。
她觉得自己讲得已经足够多，南方周末连续的报道就是最好的注解。自2005年起至2015年，报社的记者换了一茬又一茬，对聂树斌案的追踪却一直没有中断，十年中，南方周末共刊发十多篇聂树斌案相关报道，完整记录了聂树斌案的全过程。
从最开始的《“聂树斌冤杀案”悬而未决，防“勾兑”公众吁异地调查》，到《“聂树斌冤杀案”：复查结果“很快出来”》、《“聂案绝对不会不了了之”》、《河北官员谈聂树斌冤杀案：调查一直进行难度太大》、《“聂树斌案”翻案渺茫》……
2005年到2013年，聂树斌案一波三折，希望和失望轮番交替。早在2005年，媒体和法律界人士已经开始呼吁异地审查，当时开始代理聂树斌案的律师李树亭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翻案信心十足，并且翻案仅是第一步，案件还需要启动再审，直到拿到国家赔偿，追究责任人法律责任。
然而这种预判在以后十年中屡次被验证过于乐观。2005年至2007年，聂母多次为儿子的案子向河北省高院提出申诉，均被以没法提供原审判决书为由驳回。聂树斌案沉默了两年。
2007年4月，一份神秘的特快专递送到张焕枝手中，里面存放的正是张焕枝向河北省高院索要多次无果的判决书复印件。曾短暂代理过聂案的一位代理律师张思之也颇感惊讶。
马云龙告诉《新闻极客》，当时身在河北律所任职的李树亭受到河北省司法部门的巨大压力，李树亭被告知“不能再接这个案子了”，考虑到案件一时难有进展，2006年，李树亭与张焕枝解除了代理协议。
但是李树亭并未停止聂案调查。时隔几年后，马云龙才向媒体坦露，当时的判决书并不“神秘”，而是当时已经与张焕枝解除代理协议的李树亭，在对被害人康某家属做了三个月工作后说服康家人复印出了一审和终审判决书。
相比聂家，康家对媒体和外界保持更多警惕，然而对聂树斌案，康家甚至比聂家更早走上了申诉的道路。1995年3月，聂树斌案在石家庄中院一审开庭，康家人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当事人出庭。庭上，康家人提出了对该案提出质疑，此后也开始了10多年的申诉。
张焕枝虽然拿到了判决书，但向河北省高院多次申诉依然无果。与此同时，王书金强奸杀人案一审宣判，王书金被判死刑。但王书金坚持上诉，理由之一是没有认定他供认的在石家庄郊外玉米地所作的强奸杀人案，他坚持认为，自己才是“真凶”。
